好莱坞的红地毯上动画片能走多远？

电影《美食总动员》里，小老鼠雷米用一道最朴素的普罗旺斯乱炖蔬菜唤醒了美食家安东心底遥远而温暖的记忆，素以刻薄著称的杀手级评论家就这样被“小鼠大厨”的热情和创造力打动，他喃喃感叹：不是每个人可以成为艺术家，但艺术家可能来自任何一个角落。在雷米的天分和热忱面前，安东的反应是最简单也最真诚的——一句发自内心的，“谢谢”。

　　从夏到冬，在许多部影片如走马灯般过场后，《美食总动员》依然无愧于它在首映后得到的评价：一部几乎没有瑕疵的大众影片，一幅难得在电影中呈现的、关于艺术家的生动贴切的肖像画。当北美和欧洲诸多挑剔的影评人如安东那样被雷米征服后，一个不尴不尬的问题摆到了台面上——

　　踏在80年奥斯卡的门槛上，小金人已是近在咫尺，只是小老鼠将要扛走的是哪一尊，最佳动画长片，还是，最佳影片？它从下水道启程的巴黎梦，能够在好莱坞的红地毯上走多远？电影艺术学院的评委们，愿不愿低下他们高傲的头颅，说一句，谢谢？

　　小老鼠触动好莱坞最敏感的神经

　　冬风吹，战鼓擂，一年一度的颁奖季鏖战又要上演，几大片厂自是摩拳擦掌，手握着大筹码的迪斯尼公司及其下属皮克斯工作室却陷入了两难境地。《美食总动员》拿今年奥斯卡最佳动画长片奖已如探囊取物，可这片子从票房到口碑俱是成绩骄人，一尊动画长片奖似乎是屈就。若是“野心勃勃”去争重中之重的最佳影片？只怕功亏一篑，最后连志在必得的动画片奖都一并丢了。

　　这绝非仅是制片厂争奖策略的问题，迪斯尼的这番为难探究下去，便触到了好莱坞那根敏感的神经，即，动画片该在电影工业中占据什么地位。迄今，只有一部动画影片获得过奥斯卡最佳影片题名，那是1992年的《美女与野兽》，碰巧也是迪斯尼出品，当年这片子最后输给了《沉默的羔羊》。2002年，奥斯卡奖增设了“最佳动画长片奖”一项，第一个尝到这甜头的，是《怪物史莱克》。

　　这一奖项的存在，虽则保障了动画片在颁奖大联欢时有一席之地，但也在另一种意义上，把动画片圈到了一个“隔离区”里，尽管优秀的动画片不断制造着繁盛的票房业绩，赋予电影艺术清新的叙事技巧，并挑战着传统电影的概念甚至一票明星、名演员的地位。

　　除了动画片行业的从业人员，似乎没人认为这是个问题，这问题被搁置久了，于是成了困境。早在2000年，现任迪斯尼主席理查德·库克在接受《综艺》杂志采访时说：“我们希望动画长片不要被剥夺了参评最佳影片的机会。”到如今，库克的希望更低调了，他对外界表示：“我们拿到最佳动画长片奖就觉得很骄傲啦。”

　　最佳影片还是最佳动画长片？一场赌博

　　现在，一只小老鼠和一个小姑娘横空出世，挑战起好莱坞约定俗成的游戏规则。《美食总动员》被诸多影评人选为2007年十佳影片，并且排名靠前。而在戛纳电影节上获得评审团大奖的《我在伊朗长大》，则风头盖过《潜水钟与蝴蝶》，被法国人选送参加奥斯卡最佳外语片评选。

　　根据电影艺术学院的规则，被提名最佳动画长片的电影，就有入围最佳影片的资格，同时也有被提名其他单项奖的资格，包括最佳编剧、最佳导演等。同样，动画片中的演员（当然，是配音演员）也能够被提名表演类奖项，当然，此一项至今尚未发生“零”的突破。

　　话虽如此，其实迪斯尼或是梦工厂未必希望他们的作品同时获得最佳影片和最佳动画长片的提名，就像一个演员因为两个角色同时获得提名，并不是什么好事，相反，陷入一种微妙又危险的境地——表面热闹，实则导致投票数分流，也许最终得不偿失。

　　从理论上说，如果获得双提名，学院的6000多评委可以同时把“最佳影片”和“最佳动画长片”两张票投给同一部影片，但这种状况很少出现。

　　相比之下，被视作《美食总动员》最大竞争对手的《我在伊朗长大》，就没有如此困境——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评审是一个独立的群体，不参与其他奖项投票，同时参评最佳外语片和最佳动画长片就没有任何冲突。

　　迪斯尼不愿放手一搏还有更为实际的顾虑。学院6000多评委中，演员是主力军，很大程度上是他们手里的票决定了最佳影片的归属，而这一“决定性群体”中高达20%的人群公开表示过，不愿投票给一部“没有真人出演”的电影。

　　此外，电影学院素来对G级（普适级）的“全家乐”影片敬谢不敏，在过去的十年里，获得最佳影片提名的R级（限制级）电影是28部，PG级（家长指导）只有两部，分别是《寻找梦幻岛》和《晚安，好运》，至于G级影片，这个数字为零。

　　它是动画片，更是作者电影

　　若只是寻常一部不错的动画片，不至于让这被搁置已久、又颇敏感的话题浮出水面。但《美食总动员》却让这问题顿时没了回避的余地，它让圈在动画电影四围的篱笆墙显得前所未有的荒唐和不合理——首先，这是一部在全球创造了超过6亿美元票房的主流影片，其次，它同时是一部打着鲜明创作者印记的电影，换句话说，带着作者电影的气质。

　　《纽约时报》首席影评人斯科特评价这电影：它看似简单，却是在经历了许多世故人情、建筑在深厚阅历上的慨叹；在它带来的愉悦里，有一些非常深沉的思考。它满足了一部美好的电影所能允诺我们的一切。

　　在这个手工业产品式微的年代，动画片的区分标签渐由制片厂代替了个人——迪斯尼出品、梦工厂出品、或是皮克斯出品。但是在《美食总动员》里，即便那纤毫分明的老鼠毛皮、那似乎闻得到气息的厨师袖口上的油污，以及莹莹欲滴的果蔬切面上的汁水——这一切精巧细致的画面是毋庸置疑的“皮克斯出品”，但这电影的内核毫无疑问只属于编剧兼导演的布拉德·伯德一人，这故事闪烁着如此强烈的个人色彩，它只能属于他一人——一个从《辛普森一家》剧集中走来的资深编剧，一个久经江湖的电影记者，代表着美国电影制作业中最有原创力也最有煽动力的一种声音。

　　伯德借着巴黎一间餐厅的厨房，暗讽了当今流行文化中弥漫的懒散与中庸做派，他和雷米一起捍卫的，是古典时代对手工艺的敬惜之心，对珍贵传统和个人才能的双重尊重——回归传统，并充满勇气地赋之以新鲜的创造。

　　“给我个惊喜吧，我已寂寞太久。”

　　《美女和野兽》的制片人堂·哈恩公开表达了对伯德的支持，他也坦言，如果当年就有“最佳动画长片”一项，想来他的影片不能创纪录地获得最佳影片的提名——第一部获得提名的动画片，但愿不是最后一部。“每次心头掠过这一想法时，我深感沮丧，也很觉不平。动画片理应被视作电影艺术中的流派一种，而不是被简单粗暴地归为一桩技术活儿。”这位现任的迪斯尼公司执行副总裁如此感叹。

　　哈恩也心仪《美食总动员》，他说他仰慕这部电影，他将非常乐意看到小老鼠雷米终结《美女与野兽》至今独一无二的地位：“我希望它出现在最佳影片的提名中，我更希望制片人布拉德?刘易斯最后能走上领奖台。给我一个惊喜吧，真的，我孤零零在此，已经寂寞太久，太想有个伴儿了。”